招娣（一发完）
“你们两位确定要给孩子起名为招娣吗？”
“对，就叫招娣。”女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，点了点头。
她身旁的男人握着她的手，也点着头。
镇上的户籍管理部门的两名工作人员对视一眼，将“张招娣”三个字录入了系统。
夫妻两人拿着户口本离开后，工作人员朝着两人的背影啐了一口，“还人民教师呢，这么重男轻女。”
张招娣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大山里，父母都是村里的小学老师。她五岁那年，家里添了一个弟弟，因为父母要上课没有时间照顾弟弟，她背着竹篓上山割草拾柴的时候，就把弟弟放在一旁的石头上。
到了晚上山脚下传来一声铃响后，她就会减慢赶羊的脚步，俯身看着和她年龄相仿的小孩子三五成群地走在山下的小路上。他们放学了，真让人羡慕啊，她回头看了眼正在吃手的弟弟，走过去将他背在肩上，撵着羊往家走去。
直到弟弟都到了上学的年纪，她也没有念过一天书。
“女孩读书有什么用，早晚都要嫁人。”
这是她去问妈妈自己什么时候可以上学的时候，妈妈告诉她的。
她十六岁的时候，村里来了一位支教老师，她在接弟弟放学的时候见过这位老师一面，是个年轻的女老师，扎着她叫不上名字的发型，很漂亮，看起来就二十出头。她出门的时候多看了两眼，发现弟弟的老师在冲着自己微笑。
见面的次数多了，两个人慢慢熟稔了起来。在闲聊中她得知老师名叫高云汐，是来这里实习的，她第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名字。她不知道是哪两个字，高云汐就一笔一划地写给她看。那一天，她才知道自己名字的含义，村里所有的女孩子的名字里都带有一个“娣”字，她以为天底下的女孩子都要这样起名字。
高云汐没课的时候，会给她讲一些城里面发生的事。她第一次听说女孩也是可以上桌吃饭的，第一次听说男孩也是要干家务活的。她听到了好多好多很大胆想都不敢想的事情，她被说得心动，也想去城里看看。
半年的实习很快就过去了，高云汐离开的那天和她说会给她寄信找机会带她进城的。
她每天干完农活就会去村口等着，看邮递员的包裹里有没有写给她的信。
又过去了五年，因为弟弟娶媳妇差十万块的彩礼钱，她被父母嫁给了村里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光棍，出嫁的前一天，她在村口站了整整一天，没等到人也没等到信。
她婚后的生活很不幸，丈夫总是酗酒，一喝多了就会打她。结婚的第二年她生下了一个孩子，是个女孩，她被婆家打断了一根肋骨。第三年第四年，她接二连三地怀孕生娃，再怀孕再生娃。
去城里看看的幻想在她左手拉着一个娃，右手拽着一个娃，怀里抱着一个娃，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娃的时候彻底破灭了，她知道她永远也离不开这座大山了。
她疯了。
她回了趟娘家后就变得疯疯癫癫，嘴里一直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。村里的人见到她都躲得远远的，怕自己家小孩被她传染上疯病。
她一次一次地从村口往外走，又一次一次地被拖回来。最远的一次她翻过了半个山头，但还是被拖回家里暴打了一顿。后来她也不走了，因为她被打断了双腿，连院子都出不去了。
一场暴雨，将她永远留在了那间老屋里。
她是笑着离开的。人们发现她的时候，她手里还攥着几张纸，他们不会知道这几张纸是用来做什么的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那个人给她的回信，是被家里人藏起来的回信，是她那年回娘家无意间发现的回信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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