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心换真心（一发完）
一个嘴笨的后爸用行动感化刺头后儿子的故事
洛维杨十岁的时候，亲爸去世，妈妈带着他回了农村老家。经村里媒婆的介绍，第二年妈妈再婚，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农民。男人名叫王锋，三十多岁，小时候掉进火盆烧伤了半张脸，留下了大面积疤痕，成年后一直没娶到媳妇。
王锋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，没念过几年书，洛维扬他们娘俩来了王家之后，王锋就更卖力地干农活，地里不忙的时候就去镇上摆摊卖点小饰品。攒了点小钱，日子也越过越好。
三年后，洛维杨十四岁，亲妈因一场病也离开了他。
王锋送走了来吊唁的人，对着洛维杨妈妈的遗像鞠了三个躬，转过头朝着洛维杨说道：“娃儿，以后你就跟着我过。”
洛维杨轻哼一声，没有说话。他一直都看不上这个后爸，跟自己的亲爸比差远了。亲爸会给自己讲科学家的故事，会辅导自己做功课，不像这个后爸，斗大的字不识几个，连一本书都没有完整地读过。现在妈妈不在了，自己和他又没有血缘关系，说不定哪天再婚就把自己扔了。
两个月后，陆陆续续就有媒人上门说亲了。经过这几年，村里的人都看出来王锋对媳妇和孩子是真的好，别人家的孩子照洛维杨这个年纪早都下地帮忙干农活了，哪儿有跟洛维杨似的连秧苗都没插过。王锋脸上那疤痕虽说是难看了点，可晚上拉了灯又看不见，这日子也是能过的。
这天晚上洛维杨在西屋做作业，又有媒人来说亲了。他被媒人的大嗓门吵得心烦，掀开门帘冲着东屋炕上的王锋喊道：“差不多了吧，二胖他姐挺好的，就别再挑了。”
“娃儿，”王锋起身把洛维杨拉回西屋，“叔不是跟你说过了吗，不会再结婚的。”
“男人的嘴骗人的鬼。”洛维杨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屑，扯过椅子埋头做起了功课。
之后东屋的交谈声果真小了许多，洛维杨肚子都叫了的时候，唠嗑终于接近了尾声。
“婶子，今天麻烦你跑一趟，真的不用再帮我介绍了，真不用。”
“哎呀没事，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，等哪家有合适的我再过来，”媒婆抓了把瓜子边走边嗑，“回去吧，不用送了。”
“诶……”王锋嘴笨，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媒婆放弃给他说亲的想法，都乡里乡亲的，人家来了也不能让人家杵外面。
屋内，洛维杨用笔戳着试卷，还好，差一点他就要比二胖低一辈了。
洛维杨对王锋刻板的印象开始改观是在他高一那年。
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都十六岁了还能起水痘，起初他有些头晕乏力，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，吃了几片感冒药症状也没见好，过几天额头上长了个水泡，正巧那天镇上卫生所的大夫来他学校体检，一眼就看出来了是起了水痘，连忙召集人把他给拉到卫生所隔离了。
当天下午王锋接到了学校打来的电话，搭上邻居家的小电驴就朝镇上赶去。
水痘这种病一发病就来势汹汹，仅半天时间，洛维杨前胸后背大腿小腿上密密麻麻的红疹就进化为了水泡，又痛又痒，他想用手抓抓却被一双大手握住了手腕。
“娃儿，别抓，会留疤的。”
“难受。”洛维杨烧得糊里糊涂的，意志力相当薄弱，也不想去细想日后会留疤的事，使了点劲就要去挠身上的伤口。就他这点力气怎么跟天天干农活的王锋比，洛维杨吃奶的劲都用上了，也没有碰到一处水泡。
“娃儿，难受就抓我的胳膊吧。”王锋把自己的胳膊放到孩子的手下面方便抓挠。
洛维杨忍得实在是辛苦，听见王锋这么说，他也没有客气，把王锋的胳膊当做发泄对象一般释放自己抓挠不到的怒火。
在卫生所隔离的这半个月，是两人单独相处最长的一段时间。在王锋的精心照顾下，洛维杨的身上愣是没留下一道疤。不过王锋的小臂上倒是多了几条抓挠留下的口子。
离开卫生所的那天，在办理离所手续的时候，大夫上下打量了一番忙前忙后的王锋，朝着洛维杨说道：“小伙子，你爸对你可真好，我还是头一次见一个大男人这么细心呢。”
洛维杨冲大夫礼貌地点点头，目光移向一旁为自己收拾着换洗衣物的王锋。男人手臂上长短不一的伤痕都是自己这半个月的“杰作”，他站起身，走到王锋身边拿件衣服叠了起来，似是不经意地说道：“那个，谢谢您。”
王锋挠挠头，脸上溢出憨厚的笑容，“没事儿没事儿，嘿嘿。”
这件事过后，洛维杨对王锋的态度缓和了许多，他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是发自内心对自己好，平常上学的时候，男人隔三差五地就会来学校看自己，给自己带零嘴，每次月末学校放假回到家的时候，男人也会嘘寒问暖，生怕自己这一个月在学校饿着冻着。
洛维杨渐渐地开始把男人当做父亲来看待，虽然他还是管男人叫叔。
邮递员送来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，男人把手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了一遍又一遍，才颤颤巍巍地接过通知书。
王锋握着通知书的手微微发抖，他祖上往上倒八辈都没出过一个读书人，娃儿真争气啊。
升学宴那天的晚上是洛维杨第一次见王锋发脾气，他完全想不到老实巴交的男人生气起来会那么可怕。
他坐在炕沿上嗑着瓜子，王锋的几个亲戚聚在另一堆唠嗑，声音不算大但他刚好能听得清清楚楚。
“阿锋，你把他当儿子，他拿你当爹吗？都来六七年了他喊过你一声爸吗？”
“是啊，不是表姐说，别人家的孩子终究是养不熟的，还得有个亲生的。”
洛维杨望着盘子里的瓜子愣神，只听“嘭”的一声，炕桌被男人掀翻在地上，紧接着就听到了男人愤怒到极点的声音。
“走，都走。”
几个亲戚把手里的瓜子扔回盘里，嘀咕了几句也就走了。
房间内骤然安静了下来，窗外风吹动树枝发出来的沙沙声听着都格外清晰。
洛维杨站起来，微微张开嘴，尝试了好几次也没把那声“爸”喊出来，他留下一句“您早点休息吧”之后便落荒而逃。
他回到西屋，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，该死，怎么就喊不出来呢。
第二天早上他拿着锄头想和男人一起下地干活，被男人以“这哪是大学生干的活”为由给撵了回去。
这一天洛维杨在家里心神不宁的，右眼皮一直跳，总感觉要出什么事。一直到晚上五点男人也没回来，他管邻居家借了小电驴就往镇上开去，在半路上就遇到了男人。
男人坐在拉货车的后面，腿上打了厚厚的石膏。原来今天下午男人从镇上回家的途中，和一辆电动车相撞出了车祸，诊断的结果是右腿骨折，被二胖他爸见着顺路拉了回来。
接下来的这些天洛维杨也不出去玩了，就守在家里，寸步不离地照顾男人，就像高一那年男人照顾他一样。相处的过程中洛维杨惊奇地发现男人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大老粗，民间故事神话故事都讲得绘声绘色的，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。
他慢慢对男人展现出了之前从未有过的依赖感，开学时间临近，男人的腿还是没有好，洛维杨心里愁得慌。他思来想去，想出来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。
八月末的一个晚上，一切似乎都那么平常，洛维杨倚在墙上，男人就在他旁边摸着通知书。这张通知书被王锋当做珍宝一样，每晚都要洗干净手摩挲半晌。
“我不去念大学。”
王锋摩挲着通知书的手指一顿，“你说啥？”
“我说我不去念大学。”洛维杨又重复了一遍。
“为啥不想去啊？这都考上了咋能说不去就不去啊？”
“我不去，我就是不去，你说什么我都不去。”洛维杨话音刚落，脸上就传来了一阵刺痛，就在刚刚，王锋宽厚的手掌和他的脸颊来了个亲密接触。
他狠狠瞪了王锋一眼，扭头跑了出去。
王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，娃儿已经跑得没影了，他顾不得再去拿拐杖，一瘸一拐地追了出去，每走一步，都是钻心的疼痛。
洛维杨就蹲在大门外的老槐树下面，他本来都走过两户人家了，又想到王锋现在腿脚不便，就折回来了。
“娃儿，娃儿。”王锋走出大门，往东瞅了瞅没见到洛维杨的身影，就要往西走去。
这啥眼神啊，洛维杨在心里默默吐槽，从旁边捡了块小石子丢到王锋脚边。
王锋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动静，往回走去，试探着喊了几句洛维杨的名字，终于在那棵大槐树下发现了出走的孩子。
“娃儿，快回家，外面凉。”
洛维杨甩掉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，语气中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，“我不回去，你打人。”
“不打不打了，跟叔回家吧。”
洛维杨扶着老槐树站了起来，跺跺蹲麻了的双脚，搀着王锋往回走去。
“娃儿，跟叔说，为啥不想去念书了啊？”
“你腿受伤了，我得留下来照顾你。”洛维杨的声音闷闷的，还带着些沙哑。
“傻娃儿，叔是腿折了，又不是人瘫了，不用担心叔，你爸妈肯定希望你去念大学的。”
“那您呢？”洛维杨停下了脚步，看着王锋。
“叔当然也是啊，念书才有出息。”男人用手掌拍了拍洛维杨的脑袋，娃儿长高了不少，都快比自己高了。
“好，我听您的。”
离乡的那天，男人给洛维杨装了好几个蛇皮袋，他没有念过大学，把自己觉得能用得上的都给洛维杨带上了，家里面干净得跟进贼了一样。
“娃儿，到城里了要好好念书。生活费每个月月初给你打过去……”
男人拉着洛维杨的手，滔滔不绝地叮嘱着。
“娃儿，车来了，快上车吧。”
去城里的班车即将行驶到眼前了，洛维杨看着面前的男人，诸多情绪一股脑地涌上心头，那个称呼终于脱口而出。
“爸。”
男人先是一怔，然后重重地应了一声，“哎。”
“爸，等我毕了业，就把您接到城里来享福。”
“好，好。”男人老泪纵横。
坐在班车上，洛维杨看着男人的身影一点点变小，他也悄悄抹了下眼泪。以前他觉得管后爸喊爸是对亲爸的一种背叛，现在他觉得自己当时的想法真的是太幼稚了。男人那么好，担得起这一声“爸”。
男人的身影已经彻底看不见了。洛维杨在心里发誓，以后一定要有出息，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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